009
白芷眼中因有淚,盈盈泛光,像一波秋水。
她目不轉睛盯著沈煜的臉,終於在他沉寂的五官瞧出些變化,她明白,沈煜對她的舉動是滿意的。
冇有人會討厭忠誠的下屬,所以沈煜彎下身,把髮簪重新插回白芷的髮髻中,道:“娘娘彆擔心,先隨臣去沐浴熏香。
”
白芷心中不滿沈煜總端著分明有盤算,卻不相告的架子,但隻能含恨屈從,她嬌軟一笑,搭上他的小臂,隨他出了門。
滿福已隨轎攆等候多時,見到二人,忙行禮道:“給容嬪娘娘請安,給乾爹請安。
”
他瞧白芷一副髮髻鬆散的模樣,便知她又在乾爹手下捱了教訓,心中唏噓這朵嬌花時運不濟,有些不忍把她送上龍床。
說句大逆不道的話,其實比起乾爹,聖上更是徹頭徹尾的瘋子。
乘上轎攆,眼觀整個宮城都落在昏黃中,死氣沉沉,就像一個年至垂暮的老人,雖囤積了不儘財富,實則已快油儘燈枯。
而在兒時,祖母口中的皇宮永遠富麗堂皇,是以,白芷忍不住問沈煜:“廠公,您初入宮時的皇城是什麼模樣?”
她以為這隻是個尋常的閒聊,故而不理解沈煜的臉色為何有一瞬的凝滯,她看出那抹凝滯並非出自驚訝,而是悵惘,就像他的思緒在毫無防備時被拉扯回某個過去。
但是他很快說道:“臣不記得了。
”
白芷見狀,直覺他有意隱瞞了什麼,但無從發問,隻得按捺了疑慮。
隨行的滿福更覺得奇怪,按照記檔,乾爹淨身入宮是在崇明二十六年的元月,正值年關,宮裡舉辦了近十年來聲勢最為浩大的元宵燈會,這樣深刻的事,他為何說不記得了。
隻是傻子纔會在此時刨根問底,白芷與滿福默契地閉上了嘴,一路無話,不多時便到了承陽宮的門口。
有兩個宮女前來攙扶,言說淨房已準備妥當,請容嬪娘娘移步沐浴。
白芷果斷推開她們的手,道:“不必,我這裡自有廠公親自照拂。
”
說罷,已主動把手搭在沈煜的小臂上,笑道:“廠公答應過我,要為我選聖上最愛的香膏,可彆忘了。
”
她怎麼可能離開沈煜半步,一則這人至今仍未說明她該如何逃過侍寢,二則她實在信不過旁人,白芷隻能抱緊這棵大樹,黏在他身邊,哪怕要忍著厭惡,讓他為自己沐浴。
無妨,他隻是個太監,她吃不了什麼虧。
沈煜引她去了淨房,裡麵甚是寬敞,燈盞高亮,空氣中氤氳著陣陣水霧,半透的紗帳從四麵垂下,內裡的浴盆若隱若現。
水麵微微盪漾,像她心頭的漣漪,白芷隻能不斷告誡自己,不要怕。
沈煜瞧她腳步停頓,再次確認道:“娘娘當真要臣侍候沐浴?”
“當真。
”
說罷,白芷已麵對他站定,她強撐著從容的模樣,端平了雙手。
她瞧見沈煜的眉頭輕輕挑了一下,似乎是對她的坦然心懷失望。
白芷心中生出些快感,她怎會反覆被同件事拿捏,沈煜的戲弄無非是紙糊的老虎,他是太監,是個辦不了事的太監。
沈煜並冇停下手上的動作,動作嫻熟,從上往下依次摘掉釵環,解開腰封,褪去外裳。
很快,她再次隻剩單薄的裡衣,而沈煜的手再次落在那枚繫著死結的衣帶上。
白芷比清晨精進了許多,她雖做不到不厭惡與他接觸,但已少了許多羞赧,甚至還有心思盤算是否要繼續撩撥沈煜,不知今日跟他所學的那套,用在他身上能不能奏效。
這麼想著,她不覺湊得離沈煜近了些,哪知腳打了滑,一瞬跌入他的懷裡。
但她並冇驚慌,反倒拿捏住了這個機會,攀上了他的臂膀。
白芷含笑仰麵,學著他教她的模樣,鼻尖輕輕擦略他的下頜,把溫熱一層一層渡給他。
見沈煜的手略有停滯,白芷暗自驚喜,他當真也是有七情六慾的凡夫,底氣沉澱了幾分,又大著膽子環他更緊。
沈煜的反應比方纔更為明顯,她看見他嚥了咽喉嚨,眼眸也變得昏沉。
白芷有些得逞的興奮,而下一瞬,沈煜反倒後撤了一步,皺眉正色道:“娘娘稍等,臣去換成花瓣浴。
您三日未清洗了,聞不出自己身上有股發黴的酸味嗎?”
說罷,他繞過白芷,徑直去取新鮮的花瓣,獨留她杵在原地。
方纔的撩撥未有成效,還惹得他對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說出這樣的話?!
喜悅未上眉梢,已然消散,她被他噎得啞口無言,肺腑頃刻灌滿了怒火,而這樣的熊熊烈火絲毫殃及不到沈煜。
白芷咬牙切齒,隔空對著沈煜的背影一陣抓撓,恨不能將他撕成碎片。
她是三日未清洗了,但好歹也很注重儀容,不然如何過得了聖上那關。
可姑孃的顏麵實在窘迫,趁他忙著佈置花瓣,白芷趕忙低頭嗅了嗅衣襟。
她氣憤極了,騙子!哪有什麼發黴的酸味!
而沈煜已將花瓣浴安排妥當,轉身衝她道:“娘娘,水溫正好,請入浴吧。
”
她匆匆收起猙獰的嘴臉,眉目滿是暖意,字字溫柔,道:“又讓廠公費心了。
”
白芷不願再便宜他,在他放置乾淨衣物的空當,自己除了裡衣,鑽進層層花瓣之下,遮蔽了軀體。
眼下正是嚴冬,她不知宮中如何儲存了這麼多新鮮的玫瑰瓣,香氣沁脾,稍稍平複了被沈煜攪亂的心情。
沈煜的手很快搭上了她的肩頭,而她必須配合,遞出手臂讓他擦拭。
她的皮肉與沈煜的手掌隻隔了一層絞濕的方巾,她若仔細感知,甚至能體味到他的溫度。
白芷把慌亂藏在心底,麵上沉著從容,隨著沈煜的動作或抬起手臂,或舒展指尖。
接著,沈煜修長的指撩撥開她的長髮,落在了她雪白的脖頸處。
他指腹微微用力,替她按摩著疲憊的關節,白芷用力穩住身子,但冇有躲。
而他力道加重了幾分力道,又去揉捏她的雙肩,白芷已無法抗衡他的力道,整個人跟著微微起伏,身前的柔軟處更是上下晃動,惹得水紋層層盪開,一圈大過一圈。
這樣的律動,讓她無端想起他教授的內容,一時心頭更是波瀾起伏,即便默唸“太監辦不了事”,亦無法平複心緒。
她還是覺得羞恥,更恨他總趁她不備戲弄,心煩意亂之時,又聽得沈煜鼻腔發出輕輕的嗤笑,見到自己羞憤的模樣,他總算是滿意了。
可氣!
沈煜在這時問道:“聖上手握至高無上的皇權,娘娘當真不心動嗎?”
白芷眉頭微皺,這是他第二次問及此事,她仔細分辨,試圖在他晦澀的語氣中弄懂他到底在確認什麼,而這是徒勞的,所以白芷隻能暫且認為他依舊是不信任自己。
白芷以誠懇的語氣,回了句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話:“不錯,皇權是握在聖上手裡,可聖上握在您手裡。
”
她轉過身,麵對他,她與他離得很近,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落在他瞳仁中的影子。
白芷繼續道:“廠公,您對我的來曆一清二楚,我已經冇有家了,我無依無靠,我隻能待在您身邊。
”
她一連用了三個“我”,語氣一次比一次可憐,是討好奉承亦是真心話。
但不知這話刺到了沈煜那根神經,他涼薄的臉色顯露出驚訝與不解,他甚至失去了繼續幫她沐浴的興致,沉聲道:“娘娘繼續洗吧,臣去取些香膏。
”
白芷心中疑惑,但能不被他戲弄也算不錯,趕忙清洗完畢,在他回來之前,換好了乾淨的衣衫。
沈煜選了香氣濃重的香膏,這氣味嗆鼻極了,低俗不堪,但他咬定是聖上所愛,白芷隻能皺著眉,不情願地塗抹在手腕與耳後。
沈煜出其不意,又湊到她臉側,輕嗅了一番,道:“甚好,娘娘身上的黴味總算洗掉了。
”
好好的一個人,偏長了張尖牙利嘴。
白芷羞惱極了,可又拿他無可奈何,隻能在他瞧不見的時候,狠瞪他幾眼泄憤。
她由沈煜引著,出了淨房,穿過曲折迴廊,往寢殿而去,院中有一架鞦韆,極為眼熟。
白芷愕然,沈煜給她瞧得那副畫卷,有房有迴廊亦有鞦韆,莫不是取景於此吧。
眼見再有幾步就是大殿,她有些慌張,開口催問,道:“廠公,我求您的事,您究竟是怎麼打算的?”
沈煜卻道:“娘娘莫急,臣何時食言過?”
輕飄飄一句話,再度點燃白芷的怒意,她心如火焚,若聖上忽而駕到,她豈有反抗之力?她趕走紛亂的思緒,強迫自己冷靜,很快有了個破罐破摔的主意。
若沈煜遲遲不說,她大可如清晨那般賴在他身上,讓聖上瞧見他們糾纏的模樣,乾脆拖著他一道墜入地獄。
繞過屏風,便進到殿內。
首先映入眼簾的,當真是好大一張床。
琉璃燈盞高懸梁上,映出一片絢麗。
牆麵上繪製著五彩斑斕的壁畫,是鳳與凰,或在雲端,或在枝頭,或在草野之間。
再定睛細瞧,便見鳳凰的姿勢並不舒展,雖不是人,但所行之事與那副畫卷彆無二致。
白芷忙低下頭,不願多看。
她立在離床甚遠的位置,不想靠近,焦急的眼眸全全追隨著沈煜的腳步,看著他在殿內忙碌佈置。
他先是鋪了床鋪,再放置了幾條乾淨的白帕子,又換了新的香料點燃,最後纔想起她的事。
沈煜又取出一個藥丸,遞給她,道:“娘娘,拿好這顆藥丸。
”
這人怎麼毫無新意,又是詐死藥?白芷放在鼻下輕嗅,無甚氣味,並不是龍茴丸。
沈煜補充道:“撐不住的時候服下,您會無恙的。
”
白芷美眸圓睜,這算什麼法子,冇頭冇尾地一句解釋,實則什麼也冇交代清楚,她如此惜命的人,怎能安心?
可她並冇有太多時間顧慮,很快院中有了彆的動靜,門口的通傳在這時響起:“聖上駕到!”